现代史上,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军队,武装占领他国首都,不是没有过,但仅有鲜为人知的唯一一次。
950年10月2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战争正式开始。
1951年元旦,中朝联军发起了第三次战役,一夜之间全线突破了由韩国军队组成的第一道防线,此后不久,驻扎在二线以英美为首的外国军队也跟志愿军缠斗在了一起,联合国军的防线逐步显露出了崩溃的迹象,然而,乘胜发起第三次战役的志愿军,其实这个时候心里也越来越没底,因为部队已经极度的疲劳,而且粮弹补给也出现了困难,再加上朝鲜南方的群众基础和北方完全不同,很难得到有力的支援。
一向强调“军民鱼水情”的志愿军,这个时候变成了游在刺骨冰水里的鱼。
1951年1月3日上午,第三次战役开始以来,困扰彭德怀的最大悬念消失了,志愿军情报部参谋跑进彭德怀的指挥部,报告说他们在美军的无线电电报中,截听到了美军准备从汉城撤退的对话,联合国军不打算死守汉城。
彭德怀深知,占领韩国的首都将是一个震惊世界的事件,这将是抗美援朝战争,取得重大胜利的标志,但是如果李奇微,决心把汉城变成朝鲜半岛的斯大林格勒,就不知道还要消耗多少时间和人命才能咬开城门了。
长出了一口气的彭德怀深知此战侥幸,这一天,当镇守汉城正北面的一个英国旅发现,美军已经溜之大吉的时候,终于意识到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他们丢弃了阵地,跳上“百人团长”坦克和卡车,夺路南向而逃。
当落在后面的一个营,被四面八方赶来的中国军队,分割包围并最终全歼的时候,他们连头也没回一下,至此志愿军完成了对汉城的弧形包围。
当李承晚宣布“迁都”的时候,汉城又一次陷入巨大的混乱,半年前汉城大逃亡的情景再次出现,因为很多市民都相信李承晚政府的宣传,八路兵烧杀淫掠无恶不作。
但当汉城市民扶老携幼,逃到汉江边时却发现,当天15时过后,汉江桥和所有的交通要道,就仅供军队使用了,难民不允许在桥上通过,如果有人打算硬闯,美国士兵二话不说便会向他们射击。
午夜时分,收音机里传来了美国之音的报道,南韩国军给予共进重大杀伤后安全转移,与此同时,在汉城东边不远的横城,部分撤退不及的美军,被志愿军的夜袭对打得血肉横飞。
1月4日,志愿军39军的侦察兵几乎是踩着联合国军的脚后跟,进入了汉城。
汉城没有打,敌人二号把汉城炸了,炸江桥,炸电厂,炸大楼,炸完他跑了,我们不是晚上过江吗,天亮部队进城了,进城了,美国还有一个营没跑出去呢,还在后面收拾呢,打上了,我们是听见枪响,枪响了没有炮声,就机关枪啊,小炮,迫击炮什么响,打了有两个来钟头,敌人突围一部分跑了,部队就进城了。
1951年1月4日,是美国第八集团军兼联合国军地面部队司令马修李奇微踏上朝鲜半岛的第十天,这一天中国人民志愿军突入了已遭联合国军放弃的汉城市区,面容严峻的李奇微走得并不匆忙,直到担任后卫的美军撤退后,他才收拾起妻儿的照片,离开了自己的指挥所,并在墙上留下了一句话,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谨向中国军队总司令致意。
中国人民志愿军五十军军长蔡正国指挥打进汉城。1953年4月12日晚9时,蔡正国主持召开军事会议,8架敌机突然飞临军部上空,投下数十枚炸弹,弹片击中正在讲话的蔡正国的头部、胸部,当晚10时牺牲,成为朝鲜战场牺牲的最高级别指挥官。图为沈阳烈士陵园蔡正国雕像(中)。
打汉城进去,就是50军442团进去的,39军进去一个营,我们没进,我们在郊区,准备炮火支援,当时我记得过汉江以前,上了半天政治课,入城规则,说进了汉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讲了,那是中国的事,说第一,不准乱杀人,就是镇压反革命乱杀人,要维护社会秩序,第二,任何吃的东西不准拿,因为当时部队,咱也不要,就是肚子饿,不准拿。
不准进老百姓家,规定几条纪律,每人发了三天的给养。
在到处冒着烟和火的街道上,已经出现了“欢迎中国志愿军”的汉字标语,这些字就覆盖在欢迎联合军的英文标语上,汉城的华侨多是山东人,熟悉的胶东口音,让志愿军官兵很感亲切。
汉城北离汉城很近了,我们是解放汉城的第二梯队,那汉城基本看不到人啦,晚上俺也是,晚上从那过,过了汉江还得过汉江,你不能在那,在那,恐怕他炸啊。
汉城是一百五十万人的一个大城市,说部队马上撤退,敌人留个空城,准备让我们大部队进来,他好搞地毯式轰炸,消灭我们主力,咱们不上那个当,说占着空城没有用,部队就撤出去了,撤出去就撤到了江北。
美军就要跑回日本去了,这句话在南朝鲜军民之中传播着,引起的复杂情绪难以言表,美国驻南朝鲜大使在电话中向李奇微转达了李承晚的不满,难道贵军只会撤退吗?被刺通了的李奇微反唇相激,告诉那个老头,我现在是从汉城撤退,不是离开朝鲜,让他看看他的军队,是怎样像羊群一样溃逃的吧。
1950年1月5日,在朝鲜半岛上的两个城市,平壤和汉城,各有二百四十门大炮,同时鸣放二十四响礼炮,以示对攻克汉城的庆祝,丢掉汉城后,美国政府已经不指望能从军事层面收拾这个烂摊子,他们开始讨论,一旦“万不得已”就把南朝鲜军队及部分国民撤到4000英里外的美属西萨摩亚群岛。
在南太平洋上重建大韩民国,眼看美国兵就要追着屁股往海里跳了,这在整个西方掀起的一股不可名状的惊慌,盟国几乎异口同声地质问杜鲁门,联合国军是不是打不下去了,为什么还不赶紧撤离那个该死的远东半岛。
然而此时让杜鲁门忍无可忍的堵心事,还不止这些。
面临朝鲜战场的重大失败,美国究竟该怎么办?几乎所有的人都有点不知所措,只有远在东京的麦克阿瑟“异常镇定”的给华盛顿发来了一封电报。
他在电文中一如既往地强调,如果不给他们增派更多部队,或者把战火烧到中国本土,既要守住朝鲜,又要保卫日本,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高官们,对这封电报表示出极大的不满,因为麦克阿瑟明知斯大林的几万辆坦克,还摆在欧洲,如果美国在此时陷入与中国的全面战争,就等于是落入了俄国人精心编制的陷井,后来,他们才意识到,麦克阿瑟的这封电报是“留给后人看的”。
言下之意,一旦战败,本帅概不负责,这是赤裸裸的抽梯子,从五角大楼到白宫,所有人都被麦克阿瑟挨个抽了梯子,尤其是杜鲁门,怒不可遏的整个华盛顿官场,都在咬牙切齿地问,这个该死的老头,到底是反共的老英雄还是通敌的老间谍。
就在联合国军高层忙着跳政治舞的时候,三十多万中朝联军官兵克服种种难以想像的困难,进行了连续八昼夜不间断地进攻,把战线向南推进了八十至一百公里,其前锋已直达三七线。
比较艰苦的还是1951年,1951年春天是最艰苦的,四次战役以前,我们三四个月就没有洗过脸,这倒是真的,那裤裆里边那虱子都乱爬,我们都,我回国以后光消灭虱子,消灭虱子啊,那就消灭了两个月。
你想想,没洗过澡没换过衣服,那一两个月不换衣服不洗澡,那出出汗,夜里行军出汗啦,出汗了,汗下去,暖干,下雨了,淋透,暖干。
当时呢,那是吃炒面,那不很顺利啊,就是这样吃啊,那都不行,吃的话吃不进去,就是这样,顺着往下走,吃着它还冒烟呢,呼呼呼往出冒烟,吃以后,然后呢,很艰难地往下吞,往下吞以后呢,这没有水啊,就随便抓着雪就吃。
那战斗连队(吃饭)没点啊,那几天,几天吃不上一顿饭,这是真的啊,那挎那个炒面,那炒面用凉水和,那没好味啊,炒面是靠开水烫的啊。
我们吃了几天,那个糊炒面,炒面炒老了,它是苦的,没有办法,咋弄呢?那破洗脸盆儿,用火烤着,把它和成,贴成小饼,跟他饼干一样的小饼,也没那碗,弄个洗脸盆在那焙焙,吃那个焦的,就那也是苦的。
有的同志啊,那时候马车,往前线运除了汽车都是马车,就是那大车队的,马车那我不说了吗,它拉的有黄豆有玉米,喂马的,马一没有料了,它不拉了,送不到前方去,给它拌料的时候搀点黄豆,那马呢它嚼不碎,拉那个马粪蛋儿里边有的还有黄豆,有的战士白天到公路边,拿小棍把那个马粪蛋儿弄,用黄豆挑出来吃,中毒了,那都到那样了,伤员更可怜,伤员腿炸断的,伤口怎么洗啊,没有咸盐,吃的没有,当然更没有盐了,用那个行军碗煮一碗开水,搞点咸盐抓两把扔里头,弄个树棍哗啦哗啦搅,搅的不是盐水嘛,拿那个棉衣上的棉花在里边蘸蘸,消毒就用那个,炮弹皮把腿炸个窟窿,拿那个水洗,洗完以后撒点药面一包。
《人民日报》在《祝汉城光复》的社论中写到,中朝人民军队今天已经向全世界证明了,自己是强大的和平力量,他们完全有力量消灭和赶走美国在朝鲜的侵略军,恢复朝鲜的和平,曾饱受列强歧视的中国国民,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捐款捐物活动。
女学生表达爱意的慰问信,像雪片一样飘向朝鲜战壕,立志参加志愿军的青年人,等是挤破了报名站的大门,为了让前线将士填报肚子,男女老少齐动手,家家户户做炒面,在瑞雪飞物的广袤土地上,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处处飘散着炒面特有的香味。
当时我感到还是比在农村里还是强得多,在农村你像这个米啊,炒面啊,像这些都吃不上,都是吃糠咽菜,最少一年要吃半年的糠菜,主食那就吃不上,在部队生活,还是可以,比农村里强的太多太多。
当时还觉得挺享福的。
挺享福,当时比现在生活,那是比不上,那个时候农村到部队,部队到底是比农村的生活强,起码有白米吧,有大米吧,过去说洋面现在叫白面吧,能吃上这些。
这些炒面在前线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后勤补给的范畴,在狂风暴雪中,一往无前的中国士兵,或许武器简陋,衣衫蓝缕,但他们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身后是全国人民无比热忱的期待,这种朴素的认识,让他们保持着昂扬的斗志与乐观主义精神,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凭借这股精气神,就足以打败装备和国力占绝对优势的帝国主义纸老虎了。
你说那美国(兵)都是王牌,说起来都害怕,是不是,实际上,那最熊包了,你抓住他的俘虏,就窝就举枪,就窝就投降。
“我们无比强大”和“我们已经胜利”的情绪从国内蔓延到前线,极度艰苦的生活,让打过三八线的官兵们产生了“快打、快胜、快回国”的情绪,“从北到南一推就完”,要像挤牙膏一样,一鼓作气把美国兵挤出朝鲜,就在此时,彭德怀下达了一条引起各方激烈争议和迷惑不解的命令。
“全军立即停止追击”全世界都大吃一惊。
眼看有大获全胜之势的中国军队突然脱离接触了,而且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原因,终于稳住阵脚的联合国军都在纳闷,他们为什么不乘胜大举南下呢,苏联驻北朝鲜大使拉佐瓦耶夫,对彭德怀突然停止第三次战役极为不满,并向斯大林指责彭德怀是“军事上的保守主义”,从没有见过打了胜仗的指挥官命令部队停止追击敌人的。
当苏联和朝鲜强烈要求志愿军加快追击步伐的时候,彭德怀勃然大怒。志愿军不得不停止的原因不是不顺利,而是打得太顺利了,结果部队打得太块太远,后勤保障根本跟不上去,几年后,从朝鲜战场上卸任的彭德怀,在一次作战会议上,回忆了第三次战役的情况,他说,我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害怕过,我不能把几十万军队的生命当儿戏,必须坚决的停下来,不能前进,并做好抗击敌人反攻的各种准备。
彭德怀已经察觉到,美军的侦察活动越来越频繁了,彭德怀的直觉并没有错,如果说美军从北朝鲜是侥幸逃出生天的,第三次战役显然并没能挫伤敌人的元气,从某种程度上讲,李奇微让出汉城一线的行动,并不完全是被动的,双方的损失,跟前两次战役相比根本不足挂齿。
李奇微为什么要顶住压力撤退,而没有选择与志愿军死拼到底呢,因为此时的李奇微连拼命的本钱都没有,从战术上讲,他正在执行的,是一次极其危险的军事任务,如果大量的部队和装备在乱石拥堵的汉江上挤作一团时,遭到中国军队的截击,被迫背靠汉江决一死战的话,联合国军的损失将是巨大的。
后果毫无疑问将是灾难性的,杜鲁门总统曾经明确地告诉麦克阿瑟,一兵一卒也不会再派到朝鲜,在朝鲜的美军打光了就是打光了,所以李奇微没敢在汉江押上自己的全部家当,他很清楚,一旦赌输,就将彻底失去翻盘的机会,作为美国陆军的副总参谋长,李奇微很清楚的知道,美军也是存在战略性弱点的。
毫无疑问,五十年代初的美国,是地球上首屈一指的军事强国,然而,即便是拥有超强军力的美军,也存在短板,那便是步兵的匮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动员起来的武装力量总人数的峰值为1700多万人,然而这1700多万人中的绝大多数,并没有离开过本土。
美国向欧洲战场派遣了300多万人,另有200多万人在太平洋地区作战,而他们当中真正参与一线作战的步兵,只有100多万人,连美国所有服役人员的百分之十都不到,到1950年,早已解除了战争动员状态的美国,已经把常备部队裁剪到了250万左右,其中拥有实战能力的一线师级部队,几乎屈指可数。
尽管此时的美军仍然是一支庞大的军队,但是跟美国人需要它的军队所承担的任务相比,依然是捉襟见肘的。
在战后的数十年里,美国人必须回答的问题是,是重新转过身子向世界事务亮出后备,继续自顾自的过日子,还是走上旧欧洲的道路建立新的全球性帝国,这种纠结心态,在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的显著表现,就是不断增加的国际义务和不断削减的国防经费及兵力。
需要指出的是,美国的对手并不只是苏联,美国的潜在对手是整个欧亚大陆,尽管因为太大,而不可能成为一个政治上的共同体,如何利用有限的力量,特别是有限的军事力量,来“管理”欧亚大陆,是美国国际政治中最大的课题,也是最需要艺术的课题,1948年,美国国务院政策设计师主任,乔治凯南提出,世界上只有五个地区,可以大量生产现代军事力量。
即英国、美国、苏联、莱茵河流域和日本,遏制战略的主要任务,应限定在保证除苏联外的其他四个重工业区不落入共产主义之手,凯南的思想在华盛顿赢得了广泛的认同,只要美国能牢牢控制住,除苏联外的其他四个区域,即使苏联控制了中国大陆,也不会对美国的安全利益产生灾难性的影响。
这是美国在蒋介石政权崩溃时,采取“脱身”政策的原因之一。
要实现如此巨大的长期战略目标,1950年,美国手上能立即投入一线战场的常备步兵,居然只有不到四十万人,当志愿军跨过三八线,发起向汉城的攻势时,美国仅在朝鲜半岛就投入了二十余万,充斥着韩籍美军的步兵。
而在更重要的欧洲只剩下十万人,日本列岛则干脆已经撤空,日本此时依然保持数百万作战兵力的苏联人向日本或者欧洲发起进攻,美国及其盟友基本无力阻挡,了解了美国在冷战初期的战略思想,以及其有限的兵力,就不难理解,继续在无足轻重的朝鲜半岛增加兵力,是多么不合时宜的了。
最终结果是,除了补充兵,短期之内,美国不会向朝鲜战场输送新的部队,目前的兵力,就是李奇微的全部家当,汉城他丢得起,部队无论如何丢不起,上任之后的李奇微闭口不谈失败和撤退,挂着手雷,当着部下、媒体和韩国政府的面,大秀行为艺术,树立起光辉决绝的形象,尽管他要求部队寸土必争以利恢复。
背地里却早就做好了各种后退,甚至讲和的准备,无独有偶,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有曾在回忆录中谈到,志愿军发起第三次战役时的主要目标,是跨过三八线,完全有限度的进攻,能歼灭多少歼灭多少,歼灭的少也无所谓,有这样,攻方是力求有限进攻,有限歼敌,能额多大战果算多大战果。
守方是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退,都是三心二意,根本没有跟对方死磕的意思,显然碰撞不出多少火花,双方统帅心里其实都十分清楚,真正的决战尚未到来。
在志愿军的节节胜利当中,炮声隆隆的朝鲜前线终于再次沉积下来,攻克汉城,是现代历史上中国军队第一次武装占领他国首都,这样的情形直到今天也再也没有重现过,然而危险总是潜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朝鲜半岛的联合国军,并没有遭到致命的打击,美国人是不会就此吞下失败的苦果的,中朝联军停下了南下的攻势,但是战争还将继续。 (杨国选) |